本文转自:荆门日报
□朱毓璐
二叔有一个旧书箱,跟着他辗转奔波,从老家读书到北京求学,再到浙江杭州教书。旧书箱,以及里面满满一箱子的书籍,陪着他走过了大半人生。
这个箱子,原本是他结婚时祖父祖母送给他,用来装衣物的。二叔觉得这个箱子装书合适,和二婶一商量,这从此成了他的专属书箱。
二叔常自诩为读书人,每日总有四五个小时在看书。他看书看得杂,只要觉得有点意思的,都要翻上一翻;觉得十分有意思的书,便慎重地放进他的书箱。书箱里那百八十来本书,算是二叔的宝贝。我偷偷看一两本,二叔总装作不知道;若是我不小心把书弄脏弄乱了,二叔定会扣了我的零花钱,以示小小惩戒。
有一次,我被二叔罚了钱,心中气恼,便说:“你看书必定只看了大概,指不定看完后连书名都不记得。”二叔听了,略歪着坐在藤椅上,指着那一箱子的书说:“你随便拿两本,只报个书名,看我能不能和你说个‘子丑寅卯’。”他颇有些周公瑾羽扇纶巾的姿态。我不服气,挑选了一本旧得泛*的《李鸿章传》和一本《万花楼》,还有一本二叔出差带回来的《中国地图册》。二叔只是略微思索,便一一道来,其中典故、警句更是信手拈来,兴致来了,他还让我考他《中国地图册》中的地名。一问一答间,我们竟是“走”完了大半个中国,“尝”遍了天南地北的大菜小吃。
二叔不仅书看得多,对看书的氛围也很讲究。有一年,盛夏时分,老樟树上的知了叫得声嘶力竭,到处都是扰人的暑气。在书箱旁看书,从“乐事”变成了“热事”。二叔左手端着搪瓷缸,右手捧着书,从房里踱到堂前,似是举目远眺门外青山,或是烦恼头顶的烈烈骄阳。
老家门前的一条小溪,水深到成人小腿处,因溪水清凉常有小儿嬉戏。溪旁的老樟树枝叶繁茂,在溪水中央投下一片阴影。二叔搬来一把高脚竹椅子,挽起裤腿,蹚着水把椅子稳稳当当放在小溪中间的树荫底下,然后拿起书认真看了起来。只不过,每隔半个小时,二叔就要挪动竹椅子去追树荫。二叔读一本书,直到太阳落山,炊烟袅袅而归。
二叔看书,时常践行陶渊明老先生的“好读书,不求甚解;每有会意,便欣然忘食”。若是在他看得兴起处喊他吃饭,这餐饭他吃得就没了滋味,脑子里想的还是书中的人和事;若是在他看得兴尽处喊他吃饭,这餐饭便有了书中余韵的“佐料”,滋味更美,饭都要多添半碗。
每个月,二叔都要骑着那辆二手自行车去书店购置新书,一小半工资都换成了后座上那一摞厚厚的书,再换成书箱里一两本精挑细选的好书。祖母有时抱怨他不会过日子,说要把他那书箱劈了当柴烧,二叔就笑:“保证最后一次。”只不过,下个月发了工资,二叔还是照旧骑着自行车去书店,这个时候祖母的气早就消了。
门口的小溪,缓缓流淌到不知名的远方。溪旁的老樟树,在前两年没了生机,村里几位老人办了一个简单的仪式,终究把它砍了填上水泥。二叔的旧书箱,和那一箱子书,静静地躺在阁楼上。蓦然回首,二叔竟已离开十余年,想他的时候,我就一个人爬上阁楼,打开旧书箱,随意翻开一本早已看过多遍的书。
二叔曾经说过:“看过的书,会成为你的一部分。”我好好听他的话,看了许多书,也挑选了许多好书,在家里打了一排大大的书架,上面满满当当放着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