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张婷,网名叫灰姑娘,湖北人,今年32岁。
从小,我就是个多余的小女孩。
当别的小朋友在母亲怀里撒娇时,我母亲却恶狠狠地告诉我:“我不是你妈。”
不得不说,我不是父母爱情的结晶,而是他们之间的牺牲品。
我出生后不久,父母婚姻亮起红灯,无法继续在一起生活。
父亲带着我在外打工,母亲留在家,照顾她和前夫生的孩子。
邻居都说:“你妈妈不要你了。”
然而,奇怪的是,我又能感受到母亲的无奈,以及她对我的爱。
离开后,我和母亲几乎没有联系。
实际上,母亲还是挂念着我,她想照顾我,让我感受到她的母爱。
她四处打听我的下落,把我接回家,为我做饭,给我添衣服,和我聊心事。
(老家窗户一角)
随着我慢慢长大,人生阅历日渐丰富,我才理解大人之间复杂的感情纠葛。
所以,我想活得简单一点,让生活的方式简单点。
我母亲叫李慧苹,生活在湖北省荆门市下面的一个小村庄,叫龙阳村。
我父亲叫张国安,生活在小溪村。
两个村离得不远,即便不认识,也能混个脸熟,村与村之间没有秘密可言。
两人都经历过人生大悲,中年丧偶。
当时,母亲的前夫死后,留下一套祖屋和三个孩子,最小的孩子才2岁,要她独自抚养。
而父亲的前妻没有给他留下一儿半女。
母亲想找个靠山,帮她一起养孩子,而父亲想找人生个孩子,传宗接代。
于是,父母在媒婆撮合下,决定结婚。
母亲的房子离镇上近一些,生活更加便利。
在父亲家举行完婚礼,父亲就带着行囊住进母亲家。
当时,两个人决心互相扶持,一起将日子经营好。
(父母的结婚证)
然而,他们是半路夫妻,母亲还带着几个孩子,琐碎的生活中肯定会有很多矛盾。
刚开始,这些细节都被他们忽略了。
同母异父的三个孩子,按年龄我依次叫大哥、大姐和二姐。
父母刚结婚那年,大哥高考失利。
父亲觉得男孩应该继续上学,才会有出息。
所以想让大哥复读,但是大哥想打工,想挣钱给家里减轻负担。
父亲带着大哥,一起到县城工厂做工。
没过多久,大姐也到厂里打工。
本来,一切都那么和谐,却因为我的出生变得不一样。
我出生后,母亲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,实在分身乏术。
父亲就叫我奶奶住到母亲家,一起照顾孩子。
家里开始出现婆媳矛盾,生活在农村,有很多闲言闲语。
再加上有些人不怀好意,撺掇他们,母亲和奶奶各怀心思。
那时候我还小,很多事情完全没有记忆。
我长大后,只能靠身边人的说辞重现当年的情况。
在母亲嘴里,奶奶是个偏心眼儿。
她说我奶奶偏心,对二姐很不好。
奶奶爱去打麻将,就让二姐照顾我,回家却指责二姐,说二姐欺负我。
二姐比我大6岁,我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,她就在农村疯跑,到处玩耍。
那天,奶奶给我削了个苹果,二姐回家看见桌上的果皮,就自己拿着吃。
母亲刚好看见,她非常生气,大骂奶奶偏心,给孩子吃不要的苹果皮。
母亲是一个不会表达的人,三言两语,就把事情闹得比天还大。
“果皮事件”这样的琐事、误会,太多太多,家里经常被奶奶和母亲闹得鸡犬不宁。
父亲三天两头被叫回家断案,但婆媳关系是无解的。
无论父亲多努力地解决他们的问题,最后事态还是越来越坏。
母亲和奶奶仿佛进入一个死循环,不是在吵架,就是在准备吵架。
当时,农村是按人头交税,母亲为了少交一份税,眼看我到上幼儿园的年纪,仍旧不同意将我的户口上到她名下。
奶奶为这件事着急上火,非常生气,觉得母亲才是最偏心的。
两人吵得不可开交。
原本就紧绷的关系,在这一刻土崩瓦解,奶奶带着我去县城找父亲。
从此,奶奶再也没有去过母亲家,我和母亲开始分居的日子。
(老家的鸡舍)
现在看来,奶奶和母亲之间难分对错,他们都有自己难以言说的苦。
幸运的是,我长大后,有了自己的想法,能够理解他们。
我只需要明白,无论大人之间的关系如何,他们都是爱我的。
但是,我还是会因为缺失母爱而感到遗憾。
整个童年时期,我都对母亲没有多大印象。
关于她的唯一记忆,就是她来工厂找父亲要钱。
和奶奶来到县城之后,父亲很忙,也很少回母亲家。
母亲觉得父亲不回家是在攒钱留后路,母亲在工厂院子里哭天抢地的大闹,让父亲给钱。
我对“妈妈”这词完全没有概念,就躲在人群里,和别人一起看热闹。
(老家的风景)
奶奶以为母亲见到我会心软,不再找父亲吵闹,就对我说:“去吧,那个就是你妈妈,你上去撒娇。”
我冲到她面前,抓住母亲的裤腿,小心翼翼地喊她“妈妈”。
母亲却恶狠狠地说:“走开,我不是你妈!”
小时候,我觉得自己简直快精神分裂了。
奶奶跟我说她就是我母亲,母亲却死活不承认,不肯让我叫她“妈妈”。
我不会区分,只是想不明白:为什么这个女人那么凶?
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每次见母亲都是这样的场景。
渐渐地,就连这样的场景都少了,我几乎见不到母亲。
那时,父亲四处奔波,我只能跟着父亲到处漂。
幸运的是,父亲一直坚持供我上学。
小学三年级,父亲工作变动,奶奶病逝,我被寄养到大姑家。
我不愿意向亲戚们问起母亲的事,记忆中的母亲更加模糊。
在我印象里,母亲的家是一条淹没在迷雾中的路。
母爱对于我来说,即神秘,又渴望。
(学校背后的小路)
上初中的时候,我在镇上读书,平时住校。
有天中午午休,我一个人按照记忆中的那条路,竟然找到母亲所在的村庄。
因为我记的不确切,第一次进错房门,堂屋里坐着个妇人。
我大着胆子问她,知不知道我二姐的名字,她答不上来。
惶恐中我跑出那户人家,才看到隔壁更加熟悉的房子。
平时,我胆子很小,现在回想起来,那天的行为,我自己都觉得出乎意料。
我躲在房门外,偷偷往里看,看见厨房里,有个忙碌的背影,她有一头花白的头发。
我不确定她是不是母亲,心里又害怕又紧张。
母亲听到屋外有声音,连忙问是不是张洁(我二姐的名字)。
我不敢回答,转身就跑开了。
我记得二姐的名字,所以我确定她就是母亲,那一刻我们这么近,却又那么远。
带着满心的惶恐,我跑回学校。
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,抹掉两滴眼泪,怀着小小的心事,继续学习。
有天,同学说门口有人找我,我觉得很奇怪。
因为一向是不会有人找我的,父亲忙着挣钱,奶奶去世,我早就是孤零零的浮萍。
我心里很好奇,结果到学校门口一看,那花白的头发,我上次看到过。
后来我才知道,虽然母亲和父亲没有联系,母亲悄悄计算着我的年龄,估摸着我应该上初中。
从别人那里打听到,我确实在这里上学,立即和大姐到学校接我回家。
她们站在校门口,我像是要把母亲的模样看进心里似的,生怕再次忘记,我盯着母亲目不转睛的看了好久。
一旁的大姐都被我看笑了。
母亲家离学校很近,可以走读,我和她住到一起,周末回父亲家。
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有一种陌生感,但是我不介意。
她是我妈妈,感情是可以培养的。
和她生活在一起后,我才知道她过得并不好。
她为了生计四处奔波,日子过得很辛苦。
每天清晨,天还没亮她就起床,到处去打工。
中午,她又匆忙赶回家囫囵吃几口饭,就去地里干农活。
(老家房前的田地)
母亲的生活每天都是这样,周而复始。
她从早忙到晚,都没有喊过一句累。
但她无论多忙,睡前还是会跟我聊天。
虽然她没有多余的闲钱给我,但只要她给我只言片语的关心,就足以让我感到温暖。
就像马东说的:“心里很苦的人,只要一丝甜就能填满。”
母亲给我的温暖和爱,是我在父亲那里,从未获得过的快乐。
我以为父亲知道母亲接我过去住,会不同意。
但是有句话说:“时间是世上最温柔的刀子,会磨平所有的棱角。”
这么多年没有联系,父母之间的爱恨情仇早就淡了。
父亲知道母亲接我回家,并没有表示反对。
他反而觉得我和母亲在一起,比起住校,更放心。
但是父母从不见面,母亲不愿意听我提及父亲半个字。
不然,她所有的温情都会被掀翻,变得凶巴巴的。
小孩子很懂得察言观色,次数多了,我就变得谨言慎行,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关于父亲的消息。
但周末的时候,父亲还是会让我带些鸡蛋,米面油,还有他自己做的手工农具之类的东西,交给母亲。
(老家的风景)
东西拿回家后,关于父亲的一句好话我都不敢说,只是放在那里。
母亲心知肚明,会把东西默默收好,她也从来不会问父亲过得怎么样。
之前奶奶多少会说些母亲的不对,但父亲很少说这些。
我能感觉到,他们之间有责任和感情,但是为什么分开,我找不到答案。
或许,母亲被那些我不知道的事,伤得太狠,对父亲死心了。
但我觉得,是因为他们不懂得表达自己的感情,生活太沉闷,才会变成这样。
有多少温情,就会有多少无奈。
母亲性格阴晴不定,我也处在叛逆期。
对于母爱,我内心是非常渴望的,但是我总是表现得非常不在意。
由于长时间缺失母爱,我一直觉得母亲亏欠我。
她没有资格教训我,她只生我,没有养我。
父亲才是养我的人,轮不到母亲来教育我。
我和母亲住在一起,难免会有摩擦。
因为我出言不逊,母亲把我赶出家门。
我没地方可以去,只能回学校,在教室度过一夜。
我一个人,听着风呼呼地吹着教室的破窗户,只有一盏灰暗的灯。
那时候我才明白,我没有资格叛逆。
(我就读的初中)
当时,父亲按天给我早饭钱,我根本没有多余的饭钱。
如果我和母亲吵架,中午不回家吃饭,就会连续几天没有地方去,没有饭吃。
等我饿着肚子,灰溜溜地回母亲家,母亲还会时不时地挖苦我几句:“以为你有狠气,不回来了。”
回去之后,我和母亲又开始正常生活,我们之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。
有一次,我下晚自习回家,发现我的自行车,被扔在门口水沟里。
家门是关着的,我从门缝里看到堂屋的灯亮着。
我敲门没有人应,但这个时候是母亲休息的时间,她应该在家。
很久后,妈妈才打开一条门缝,跟我说:“你哥哥嫂嫂回来了,今天你去同学家对付一晚上吧。”
母亲说完,门“哐”的一声就关上了,我不知道什么原因,就这样被扫地出门。
我在门外大喊:“我没有地方可以去。”
母亲根本不肯相信,骂我:“那你以前没到我这里住的时候,你是怎么过的?”
我不肯走,急着解释:“你叫我回家之后,我就退了学校住读费,我又没有朋友,以前吵架没回家,都是在教室里面坐一晚上。”
结果,母亲来一句:“那你再去教室对付一晚上。”
我不肯走,屋里没人理我,我只能蹲在门口,求母亲放我进门。
过了很久,母亲才打开门缝,很凶地说:“哥哥嫂嫂喊你滚,你听到了没。”
我哭成泪人,觉得好委屈。
当时已经是晚上11点,无可奈何,我只能一个人走回学校,坐在教室里哭。
哭累了,就趴在课桌上睡过去了。
那时,我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,如果我离开这个世界,所有人都不会有麻烦。
第二天,哥哥嫂嫂走了,我和母亲的日子,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。
只是前一夜,真的很漫长。
为此,我跟父亲提出想回学校住,没有得到支持,也就算了。
(学校一角)
好在无论生活的苦还是甜,我的成绩一直不错。
我告诉自己,生活不容易,别人什么都不会给我。
想要的东西,都要去争取,一切只能自己给自己。
可是生活又总让我很纠结,母亲今天不爱我,可能明天又爱我了。
只要父母给我的爱,我都会满心欢喜的接受。
俗话说:“有妈的孩子,像个宝,没妈的孩子,像根草。”
跟着父亲生活其实很惨,他总是把我关在家,不给零花钱,也从来不给我买衣服,鞋子,过年也没有新衣服穿。
亲戚们不要的衣服,就是我的“新衣服”,母亲老喜欢嘲笑我掉八寸(衣服太短)或者难看。
有时候,母亲也会给我穿二姐的衣服。
可是我不敢接,我知道二姐不太接纳我,我从她身上只能感觉到冷漠。
有一天早上,气温骤降,我还赖在被窝里没有起床。
母亲就开始翻箱倒柜,她在找二姐的衣服给我穿。
那天,母亲没有嘲笑我,而是直接命令我把那些衣服穿上。
天气真的很冷,我身上虽然穿的是旧衣服,但心里真的好暖和。
去学校后,父亲也带着衣服来找我。
看我穿得挺厚实,没有被冻着,还蛮欣慰:“还以为那婆娘不晓得给你加衣服。”
我看了下父亲带来的衣服,是我小学5年级穿的。
小好大一截,不保暖不说,腋窝都脱线了。
我让父亲把衣服带回去,他居然不好意思起来:“要是那婆娘知道,又要被她嘲笑一年。”
那一刻,我突然觉得父母虽然没有生活在一起,但我有双倍的爱。
我上高中后,学校比较远,开始住读。
每次周末,我都是先陪母亲住一晚,再回父亲家。
那个时候,虽然我在学校,但是母亲不会来看我,因为她真的很忙。
有次,她带着一大个保温桶来学校找我,站在学校的林荫道等我。
见我过来,她就把保温桶从怀里拿出来说:“赶紧吃,凉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(母亲送饭等我的林荫道)
那天是二姐大喜的日子,她要张罗婚宴,肯定很忙,还特地把酒席带给我,让我也感受这份喜悦。
现在想起来,我觉得又心酸又感动。
以前,几乎所有同学都有家长送饭来学校,但没有任何人给我送吃的。
那天我站在林荫道下,觉得无比幸福。
上大学之后,为了节省路费,我很少回家,又没有电话,和父母的联系都非常少。
大学毕业后,我还算争气,找到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,是在一家外企产品研发部上班,做产品专员。
工作挣钱后,我买了一部手机,有空就给父亲打电话,也给母亲打。
但母亲说话比较噎人,每次打电话,她总会说:“你还记得你妈?我不认识你。”
这种话说得多了,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只会一个劲的流眼泪。
渐渐地,我就不喜欢给母亲打电话。
后来,我改变方式,工作不忙的时候,只要有空就会直接去她家,顶多在去之前,打个电话去确认她在不在家。
每次见面,我能感受到她很高兴。
后来我结婚,她虽没有亲自送我出嫁,但是贴心准备了床上四件套。
我结婚后,带着老公去探望过母亲两三次,知道她一切都好。
年初,是我最后一次见她。
年中的时候,我生了一场大病,并没有告诉母亲。
年底遇上疫情滞留,接着又怀孕生子。
回想起来,最近这几年,我一直被生活绑架,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母亲。
年初,我的孩子出生没多久,我计划着,等孩子再大点,就带回去给母亲看看,她一定很高兴。
然而,意外总是猝不及防。
(母亲去世那晚的火堆)
年年中,母亲因为车祸意外离世。
我们没有见上最后一面。
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。
母亲突然离世,让我体会到人生无奈,世事无常。
很多时候,我们总是在等,等来等去,等没了时间,等没了健康,那些错过的人,再也没有机会再见。
每当我回忆起母亲,内心总是觉得很遗憾。
以前,我经常会问自己:“母亲到底爱不爱我?”
养儿方知父母恩,如今我初为人母,终于懂得母亲有多不容易。
仔细想想,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。
我的母亲肯定也爱我,只是她没有读过书,没有受过教育,不懂得如何正确表达感情而已。
她在电话里说不认识我,抱怨我忘记她,其实就是在变相表达对我的思念。
然而,等我明白这一切的时候,为时已晚。
现在,我有不错的工作,收入稳定,小家庭幸福温暖。
我吃过苦,但有人给我甜。
母亲养大了三个孩子,吃过多少苦不言而喻,不知道母亲生前,有没有人给她甜。
虽然我是一个灰姑娘,但我的孩子一定会是小公主。
愿世界上每个孩子都有人疼,有人爱。
口述:张婷
这是记录的第14个真实人物故事。
我觉得,真实自有千钧之力,拥有感动和温暖人心的力量。
把你的痛苦讲述出来,你就会减少一份痛苦;
把你的快乐分享出来,你就会得到两份快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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